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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是王夫人因伤痛贾珠之死就病倒了,起先请了王太医来看,也开了方抓了药,厨房里煎了药来,自有丫鬟服侍着王夫人吃了。王太医的药倒也是有些神验的,药吃下去,烧就退了些,王夫人才略觉自在些。不想那贾政晚间回来看着原配发妻病得那样,不过略略安慰几句,只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,想来贾珠寿限在此,你也无须为个无福的孩子伤心至此。这话儿虽不差,若是从旁人口中说来,王夫人许还听得进去,偏生这话是贾政说的,晚间贾政又因看王夫人病着,又因儿子才死,也不好去小妾房里的,就自己在书房歇了。两件事情凑在一处,王夫人看着这样境况,只觉得自己丈夫恁般无情,连亲生儿子也没放在心上,格外痛哭一场,把吃下去的药都呕了出来,烧得反而更厉害了些。
王夫人跟前的碧草燕丝几个大丫鬟也就急了,告诉贾政的告诉贾政去,回老太太的回老太太,就是王熙凤那里也有人走去说了。王熙凤那时也睡了,听了这话,只得挣扎了起来,叫了丰儿平儿进来服侍自己梳洗装扮了,就往王夫人房里去,她到时太医害未曾到,贾政倒是也来了,见着她就说:“凤丫头,你来了正好。快劝劝你太太,凭是怎么样心爱的孩子,再没了为着孩子伤自己身子的理。更没有半夜三更的惊动老太太的规矩!若是惊着了老太太,哪个吃罪得起!”
王熙凤答应了,就进到王夫人卧房,在王夫人身侧坐了,借着烛光一看王夫人,倒是唬了一跳,却见王夫人的脸上烧得通红,眼角却是不断滑下泪来。王熙凤看着自家姑母这个凄惨模样,心上一些也不觉得可怜,脸上却是一些儿痕迹也没有,只是从袖口抽出帕子来,替王夫人擦泪,口上还道:“太太,便是再心疼珠大哥,也要心疼自家身子啊。太太要是有什么,让老爷可怎么好?还有宝玉,宝兄弟也不能没了亲娘疼爱呀。”
贾政在外头说的话,王夫人正是听得清楚明白,她从前虽知贾政与她虽是二十年夫妇,也只好算得上相敬如宾罢了,只是不知她的生死病痛在贾政眼中亦不过如此罢了。若是平日也就罢了,如今正是丧子之痛,贾政的冷淡格外叫王夫人觉着心寒,这回听着王熙凤劝她说,她有个什么,叫贾政如何是好,不由刺心。又开不得口斥责王熙凤,总不能说,若是她现时就死了,贾政也不过说几句呜呼哀哉,只得张了眼看了王熙凤一眼,却见她不过梳了个光髻,金簪珠钗俱无,显见得来得匆忙,也就有些安慰,勉强道:“凤丫头,你如何抛下琏儿就过来了。”
王熙凤暗道:我若不这样,你如何觉得我好呢?如何会信我呢?你若是不信我,我又如何能还报你从前待我的恩情!脸上却做个忧思之色道:“太太如何说这样见外的话,太太难道忘了我们还是姑侄吗?”王夫人听了这样的话,就握着王熙凤的手道:“我的儿。我如何不知道,你是个有孝心的。”王熙凤也笑道:“看太太说的,太太待着我这样好,我自是不能忘记太太恩情的。”
正说时,小丫鬟来回,说是太医来了。王熙凤便起身,避在王夫人躺的拔步床后的小巷内,这原是闺房之中的私密去处。碧草燕丝等丫鬟们解开金钩,放下绣幔,又把王夫人的手从帐子里拿出来,搁在小枕上,上头依旧盖了帕子,才到外头说了请字。贾政就引着太医进来,依旧是白日里过来的王太医。王太医细细诊了一回脉,起身到外间,向贾政说道:“下官白日来时,尊夫人脉息虽虚浮,也不是如此微缩,想是劳了神思,亦或是伤了肝气的缘故。不是下官多嘴,令公子仙去,固然令人伤悲,只是尊夫人也要保养自身才是,不然,岂不是叫逝者不安。”贾政点头道:“此话我也如今劝过,无奈拙荆听不入耳,到底母子连心,这也原难怪她想不开。还请王大人多多费心才是。”王太医又道:“不敢,不敢,下官定然尽力。只是尊夫人气血原虚,又遭逢巨变,不肯保养的话,落下病症就是受一辈子累了。”说了就开下药方子来,交了于贾政看。贾政看过,又满口称谢,命人取了谢银来,又因是同朝为官的,就亲自送了王太医出去。
王熙凤在王夫人房中拔步床后的小巷里听得明白,见太医出去了,也就转了出来,向着王夫人道:“太太可听到太医的话了,太太这样,珠大哥哥也不能安心的。便是太太不念着老爷,不念着宝兄弟,总还要念着兰儿才几个月就没了父亲,着实的可怜呀。”
王夫人听了王熙凤的话,脸上忽然就有了些愠色,只道:“好在李氏还在,李氏是个贤惠的,想来也能养育幼子的,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她父亲教她读的那些女四书了。”说了这话就闭了眼,倒没瞧见王熙凤脸上一闪而逝的笑容。
若是问着王熙凤心上恨谁,那除了深恨拿着她枪使,而后又不管她死活的王夫人,再有就王仁同李纨母子了。一个忘仁的亲舅舅竟狠得下心卖了自己亲侄女,一个是亲堂兄亲堂伯母竟也能束手旁观,伸一伸手的意思也没有,岂不是叫人心寒。如今重头再来,这对好婆媳,她总要成全她们才是。王夫人统共生了两子一女,长子即子,幼子极幼,女儿又进了宫,只消使得她们婆媳两个不合,在宝玉娶妻以前,王夫人还有哪个可以依靠,若是自己不往前去替她做把刀子,她倒是想瞧一瞧,王夫人如何管理这内囊尽上来了的荣国府,那赵姨娘母子她又会怎样对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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