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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意羡说:“我也要去。拿个东西,你等我。”
白轩逸不置可否,一边调节推拉杆,旋翼的迎角调小下降,一边与纪检部门部署工作中。落稳了才说:“桌上有瓶药,帮我拿来。”
何意羡下去的时候,还在轻松地吹着口哨,如同回想年少时期的囧事。他的荧幕素养向来很高。
有言说心碎就跟木材裂开一样,顺着纹路自上而下完全开裂。何意羡掩上家门的一刹那,他感到跃过了被劈裂的阶段,心被刨成了一堆木屑。哥哥塞满了他的心,碎光光以后才有余裕想到叔叔。想到叔叔,乱了伦的孽欲,使人反酸烧心。何意羡奔去厕所,打开马桶盖干呕。
亲情这东西,何意羡过去自认为没有。亲父母、养父母先后撒手人寰,大家都骂他,你就个没爹没妈的货。何意羡最夸张的时候,头发全剪下来用糖浆粘在腮帮子上装作自己的父亲。
而人对未曾拥有的事物,就爱神化,圣化。比如是雪。这座城市是亚热带气候,雪不争气。有次百年一遇有了雪,白轩逸那小时候带他去堆雪人,何意羡就是不要,甚至哭了,泪滴一似珍珠串,他说踩雪雪不疼吗?
其中有一年,白轩逸带他回到渔村的家里,和一大家子过了一年多,那里的雪还可以。啊,白轩逸也有那么傻逼的时候,在村里追鸡逗羊嘲笑狗。何意羡不和他淘气,喜欢听村里拉的大戏,唱的《孽海记》里的《思凡》一折,我本是男儿郎,又不是女娇娥,为何腰系黄绦,身穿直裰?凄凄迷迷的,好听极了。何意羡听入迷了,村口老伯笑说小千千还不回去吃饭哪?小何意羡忽然汗毛全体立正。
石转路迷到了家,和隔壁小胖子玩了会烟花、摔炮(擦炮不敢玩),若非白轩逸来得及时,失手险些炸掉自己一条胳膊。白轩逸不由分说扛肩膀上回屋,摁在腿上一顿打。他不听话,白轩逸极偶尔也打他屁股,但以前就像挠痒痒似的,那次却是真的,可真了!
白轩逸发火发得差不多,停下来捧回他的水多肉脆的嫩萝卜般的小脸,问疼不疼。何意羡静水盈眸,脸红不胭脂足矣。秉承着哥哥声音越大自己声音越小的生存法则,说不疼的。白轩逸心疼极了,低头轻轻吹了吹他的屁股。用热毛巾敷,热水换了好几遍,犹带彤霞。揉了一夜不见好,次日肿成大馒头。村头妇女纳鞋底,聊闲话说屁股大好生养。何意羡当天立刻又去玩炸药了。
何意羡太过欢喜崇敬他的哥哥,不知何时,也如名角真入了化境连雌雄都不分了。况且总有姐姐嫂嫂总爱打扮他。一日白轩逸不在家,何意羡偷摸对镜帖花黄。岂料白轩逸突然回来,何意羡吓得拔腿就跑。他的落跑,或许有点花面交相映,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的天真意味。跑了半日回来,白轩逸已要去集市了。何意羡轻衫倚望,低声问道几时回,白轩逸弯腰穿鞋中,笑句小管家婆。
新年过去,步入春天。何意羡也不给理发匠碰他,渐渐青丝已可簪环佩。丝发婉转郎膝上,何处不可怜。逢春蛰起,清溪捉鱼,白轩逸在芦苇从里怎么没了身影,何意羡到天黑也找不到。两个互相偎傍的灵魂假如死了一个,另一个也绝不成活,何意羡当天那种哭法足以死人。
夏天白轩逸要干很多农活,和何意羡独处时百无禁忌,热得只有接待外人才随手抓一件上衣套起来。然而一旦正规着装,他又穿得好是严谨挺拔。何意羡每每一眼见了微惊红涌,有次甚至赤裸裸摸上去了。白轩逸俯首,何意羡吓了大一跳,你,你衣服坏了,我去找针线,我给你补……
再热就到海里去玩,白轩逸教他鲸鱼吐水。何意羡喝了一口海水,嘴就被苦咸的滋味烧得发烫。夜晚兄弟两把窗户大大敞开,感受着夏夜在皮肤上慢慢流走,真是妙不可言。但何意羡还是让小小一口海水弄得睡不着觉。小何意羡不是一直是一条高洁美丽的金鱼,他也闹叛逆,长大一点他的叛逆叫恨不得一口将白轩逸吞入肚子里。吃掉另外的人是什么样的感情,他那时还不明白。
所以,那晚上他对睡着的兄长做了很没道理的事情。他在黑夜中鬼迷心窍地把嘴贴着哥哥的嘴,似乎指望哥哥伸出舌头舔尽了他唇上、口腔里的咸涩。他太苦了,要哥哥分走一点,这世界上怕只有哥哥愿意分他的苦。可是只是碰了一下,何意羡就像被电打到了,这都是什么呀?这都是什么啊!……第二天醒来枕头不知道坠在哪边。
晌午邻居姐姐送他点吃的,坐在床旁剥水果,纤指破了新橙,滋儿哇啦甜了。何意羡盯着看了许久。那思凡同一出戏从冬唱到夏----见人家夫妻们洒落,一对对着锦穿罗,不由人心急似火……
后来,只剩他一个人在红尘中起起落落,有时候恨,白轩逸他也不出来看看,这世上的戏都唱到哪一出了。
小孩儿长大的过程,是对世界小心翼翼的触碰。小孩子很长的一段没有分辨自我与他者时期里,是白轩逸将他一个嫩弱无知的初生婴儿,从一个生物实体的人转化为一个社会实体的人。他认为是在哥哥的养育下,他才真正意义上于世间上呱呱坠地了。并且,白轩逸对他的爱,竟然没有分毫毁于时间之手,他是由一个育雏者转为守望者的爱。
何意羡一个大字形,躺在卫生间的冰砖地面上。他又开始笑,这会显然成了超脱事外的评判者,他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猜到这一层,除了因为割不断的血缘至亲,白轩逸的那种爱,怎么可能存在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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